后皇嘉树配资专业股票配资网站，橘徕服兮。

受命不迁，生南国兮。

——《九章·橘颂》

西陵峡畔，秭归的山间，暧暧雾气在橘园中流动。果实盈枝，人们采摘着新橘，口中咀嚼着清甜，而那个为这片土地写下“后皇嘉树，橘徕服兮”的人，已沉入汨罗江底两千三百年。

中国是柑橘类水果的原产地之一，湖北有2000多年的柑橘种植史。战国墓葬、汉墓中，柑橘类水果之种子、果皮屡有出土

屈原生在楚国丹阳秭归，属公族屈氏，与楚王同宗。这重身份，既是他少年入仕的阶梯，也是他无法剥离的血脉重负。贵族青年怀揣着改革弊政、联齐抗秦的宏图踏入郢都的宫墙，满怀对楚国未来的热望。

权力的棋局瞬息万变。屈原的“美政”理想撞上盘根错节的旧贵族势力，渐遭疏远。楚怀王轻信张仪，撕毁与齐国的盟约，最终身陷秦国，客死他乡。襄王即位，一道冰冷的诏书，将屈原逐出郢都，放逐汉北。

汉北的风吹皱衣袍。政治生命被斩断，屈原将心力倾注于笔端。《离骚》诞生了。那些驾飞龙、乘瑶车的神游，是他在现实中受挫后为自己构筑的精神王国。香草美人的隐喻之下，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宣言：“亦余心之所善兮，虽九死其犹未悔。”

更残酷的流放接踵而至。他去了更偏远的江南荒野，跋涉在泥泞的路上，远离庙堂。他目睹着楚国江河日下，形容枯槁。公元前278年，白起攻破郢都的消息，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流放途中的屈原行至汨罗，怀石沉江。他选择了对命运的最后一次掌控——以自己选择的方式，终结无法承受的绝望。

他沉入江底，名字却浮出水面，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漂流。汉代贾谊经过湘水，写下《吊屈原赋》，将他的形象与“忠”紧密相连。宋代洪兴祖在《楚辞补注》中，更将这份忠诚推至道德的顶峰。历代王朝出于教化需要，不断涂染着这个符号。民间传说则赋予他神性，人们向江中投下粽子，祈求他的护佑，驱散水中蛟龙。他被高高捧起，成为一个关于忠诚、气节与爱国的不朽象征，面目却逐渐模糊。

而在秭归，年复一年，橘树无言，只是将开花、结果循环了2300次。两千三百年，足够让血肉之躯化为尘烟，足够让具体的悲欢沉入历史的深潭，也足够让一个名字在不断的传颂与阐释中，成为一个庞大而抽象的文化图腾。

湖北秭归，市民在屈原故里旅游区拜屈原像

屈原的出生地众说纷纭，但最广为学界接受的，是湖北省秭归县乐平里。这里位于长江三峡之间，山重水复、江流奔腾，被称为“屈原故里”已有千年历史。

据《水经注》引《宜都山川记》记载：“秭归，盖楚子熊绎之始国，而屈原之乡里也。”清代学者考证，屈原之父可能在郢都任职，而家居则在秭归。因此，屈原或出生于郢都，却在秭归成长。

秭归山水为屈原诗性人格形成提供了天然滋养。刘勰《文心雕龙》曾言：“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，抑亦江山之助乎。”这片山水的灵性，化入了屈原《离骚》中对天地神灵、草木山川的深情描绘，也构筑了他浪漫而忧愁的诗歌“小宇宙”。

今天的秭归仍保存有屈原庙、读书洞等遗迹，并以端午节为契机传承纪念活动，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，是现代人触摸屈原精神的第一站。

湖北荆州，公园里的屈原石雕像。国内唯一以楚文化为主要特色的城市功能区在荆州纪南

郢都是楚国的都城，位于今湖北荆州纪南城。桓谭《新论》所记：“楚之郢都，车毂击，民肩摩，市路相排突，号为朝衣新而暮衣弊。”短短数字，便描绘出郢都繁华景象。

“博闻强志，明于治乱，娴于辞令”，屈原青年时即被楚怀王任命为左徒、三闾大夫，执掌国政参与外交，是权力中心重要人物。

他在郢都推行合纵之策，主张联齐抗秦，主持郊祀、改革法度，并创作《九歌》用于国家祭典。这一时期，屈原地位显赫、理想高昂，正是他人生中最光辉的一段。

然而，秦楚对抗战局之中，楚国内部发生分歧。秦国派张仪疏通上官大夫靳尚、令尹子兰、夫人郑袖等人进谗言，楚怀王听信谗言，将屈原流放。

郢都，是屈原政治梦想的肇始之地，也是他理想破碎的起点。

武汉东湖景区，行吟阁前的屈原雕像

《哀郢》记述屈原离开郢都，自夏首下水乘舟，顺着夏水向东浮行。令人不解的是，其时滞留于“夏浦”，即今湖北沔阳（古称堵口），自春及夏至初秋，方南下至夏口。

据记载，屈原在位于今武汉市汉阳区的夏口附近与渔父对答，表达“举世皆浊我独清”的孤独与高洁，“没有地方可以容得下我，所以我就被流放漂泊到了这里。”

当屈原自认为已经濒临绝境、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，渔父唱起楚地流行的歌谣：“沧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吾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吾足”，仿佛是为屈原指出另外一条出路。

与渔父对谈于夏口，呈现了屈原自郢都出发后的心路转折，是其理想与孤独并行的关键一站。

现在，武汉东湖景区屈原元素地标众多，有行吟阁、离骚碑、沧浪亭、屈原纪念馆等，每年端午举办纪念活动。熟悉武汉的人可能好奇，对话之地可能在今日汉阳，但武汉在武昌东湖设立纪念馆，这是为什么？

这是一种“象征大于考据”的文化选择。东湖具备自然文化优势，更能体现屈原精神与楚文化整体面貌。实际上，屈原纪念馆也是东湖附近湖北省博物馆“楚文化”展示系统一部分。

屈原首次被流放，目的地大抵是汉北，即今湖北襄阳至河南淅川一带。《抽思》中提到“有鸟自南兮，来集汉北”，学者据此推测其被疏远至楚祖旧地丹阳（楚开国始封地）。

远离都城对于少年得志的屈原，是沉重的人生打击。作为楚王同姓贵族，屈原此行如“鸟飞反故乡兮，狐死必首丘”， 是一次心灵的返乡，也或许是一场象征性的“自我审判”。

大半生努力终因王之亲信与权臣反对、中伤而失败，告诉无门。司马迁《屈原贾生列传》记述，“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，谗谄之蔽明也，邪曲之害公也，方正之不容也，故忧愁幽思而作《离骚》”。

山东滨州，师生齐诵《离骚》

也是这个时期，受到先王之庙古代人物故事壁画触动，屈原想到历代之兴亡而作《天问》——以170多个疑问质问天地、神明、古史，既是拷问信仰，也是控诉现实。

这种前所未有的“问天之诗”，奠定了中国哲思诗的基石。

相传某一春季，怀王到屈原被贬之地狩猎，屈原事先准备好要用的矰弋之类，在有的地方铺上网罗。天黑后怀王和臣僚侍卫等打着火把围猎，其间怀王受到一只被射中的野牛的惊吓，恐慌失魂，屈原为此作《招魂》。然而，吓掉魂的楚怀王并没有死在楚地。

湖南溆浦，大江口沅水河畔赛龙舟

屈原被贬后，楚国在与秦国、魏国的争斗中屡吃败仗。怀王知道自己做错了事，就把屈原召回来。然而，“怀王误与虎狼亲，身死咸阳一旅人”，连续被骗的楚怀王终于客死秦国。

顷襄王继位之后，其弟子兰当权。楚人多将劝怀王入秦终不能回国归罪子兰，子兰当是恐其在太子留齐之时劝怀王入秦有谋自立之嫌，故与上官大夫诬陷屈原。

再遭放逐的屈原，流浪至今湖南西部湘水、沅水流域，包括溆浦、辰溪、常德一带。

《涉江》《九章》等多篇作品，描写了他所经之地的山水风貌与孤独情怀。《远游》中有“嘉南州之炎德兮”“祝融戒而还衡”之句，表明他可能曾至九疑山，即今湖南郴州临武。

溆浦沅江边屈原庙今日仍存，端午期间亦有龙舟竞渡，流传着他“漂泊至此”的民间传说。

这段旅程并非“蛮荒放逐”，而是屈原实地考察国情的巡察。他沿楚国“官商大道”巡视边疆，既是对政治理想的坚持，也是诗人最后的足迹印证。

湖南岳阳汨罗，屈子文化园屈原塑像

公元前278年，秦将白起攻破郢都，屈原痛心国破，作《怀沙》，投汨罗江自尽，时年七十六岁。

汨罗位于今湖南汨罗市，是战国时期罗子国故地，文物发现丰富，显示其为楚国重镇。屈原并非“走投无路”才至此，而是有意择此为终，完成其“以身殉道”的精神选择。

屈原之死发生在孟夏，自此他也与一个古老的节日紧紧相连——传说他于五月五日投身汨罗，楚人哀悼，遂以竹筒盛米投江以祭，遂成端午之俗。

“研究屈原，应该拿他的自杀做出发点。”梁启超说：“这位文学老祖宗留下二十多篇名著……末后加上这汨罗一跳，把他的作品添出几倍权威，成就万劫不磨的生命。”

某种意义上说，屈原的一生，是从他怀沙自沉那一刻真正开始的。“路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。”屈原未远，屈原常在。

楚辞

林家骊 注释

中华书局 2023-01

屈原与他的时代

赵逵夫 著

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-10

撰 文｜西 窗

编 辑｜钱琪瑶

*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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